第5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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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确实是个很适合做生意的人，对于钱，他好像有着某种超乎常人的敏锐嗅觉。在我还根本不懂钱的作用时，他就已经替自己攒下了一份不算太大，在当时来说，却也绝对不小的家业。
用三台游戏机当本，只不过一年多时间，他已经在当地位于市中心的一所中学旁边，开了一家拥有十来台游戏机与几张台球桌的游戏机室。
将军那个市离我们市大概有三百多公里左右的距离，但是他们市地处大山深处，交通不便，经济也比我们市差很多。
每次，他要购买新的游戏机和配件时，都要跑到我们市里来进货。
昨天他又来了，并且提前通知了我，要我去市里和他见一面，聚一聚。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四点多钟，随便找个借口，向唐五请了假，我坐上最后一班车去了市区，在位于我们市南站批发市场旁的某个小旅社里，我找到了将军。
我身上带了八百多元钱，是一笔足够两个人花天酒地一晚上的数目。
自从认识将军之后，我已经去他那里找他玩了很多次，每次去，他都像是款待自家祖人一般，使尽浑身解数，惟恐不周。
所以，这次，他来了我们市，我要还他这个人情。
可奇怪的是，当我出现在将军面前那一刻，我发现将军虽然很高兴，但是他与我一贯所见，那种豪爽大方开朗的样子并不相同，对于这次相逢，他的兴趣好像并不太高，甚至可以说是心思重重。
我提出要请将军过河，到我们市中心最好的酒店去吃晚饭，他拒绝了，在他的坚持之下，我只得和他一同来到了靠近旅社的一家普通小饭馆。
在这家饭馆里，将军和我说了一段话。也就是这段话，为今时今日的我，奠定了根基。
“将军，这次，你过来进几台机子啊？”
“八台。”
“恭喜你啊，生意越做越大，发财哒。你还苦着个脸干什么啊？恨钱用不完啊？给我点咯，我正好一天到晚，口袋里面布贴布，穷得要死。”
将军低沉的心情着实让我有些扫兴。于是，一落座，我就试图谈点喜庆的事情，来冲淡这种尴尬的气氛。谁知道，我上面那句话刚一出口，将军就说出了一句平时绝对不会去说的话来。
当时，他本就阴云密布的脸色更是一沉，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
“哎，塞翁失马，祸福难料啊！”
就像那个时代里面绝大多数出来跑社会的流子一样，将军也没有读过多少书，从他口里吐出的通常都是粗鄙不堪的方言。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文绉绉的说出一句成语。
这种反常与他当时的肢体表现配合起来，给予了我一种莫名的心理压力。我的心头也跟着猛然一沉，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将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麻烦就说沙，信不过我啊？”
这时，老板刚好将第一盘菜端上了桌，将军加了一筷子，送入嘴里，然后再一口干掉了面前的那杯酒，也不抬头，看都没看我，说出了他当天的第二句成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兄弟。”
这下，我彻底意识到将军遇上了很大的麻烦，我不再试图将他玩乐的兴趣挑起来，端起酒瓶，给他空杯斟满之后，我举起杯，与他轻轻一碰，率先饮尽，看着他，道：
“你说。”
接下来，已经打开了话匣子的将军将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我。
当初，他弟弟小将军中学毕业之后，也不想再读书。于是，他和他弟弟一起商量着做点什么生意。最后，同样是天生生意精的小将军偶然在电视里面看到了大城市人玩游戏机的画面。于是，他向他哥提出可以在他们学校旁边租个门面，开游戏机室。
打流的人，都是左手拿钱，右手花，过了今天没明天。当时将军手头并没有太多钱，他找过他的大哥，想要借点钱，或者合伙一起干。他大哥不仅对于合作没有丝毫的兴趣，连钱都没有借半分。
最后没有办法之下，将军只能倾其所有，东挪西凑地搞定了门面与各种手续费之后，再买了可怜巴巴的三台机子，权当是帮弟弟一把，让他好歹有个营生，不至于像自己一样去打流。
没想到，那个年代的人，有几个玩过电子游戏啊，在这样的新鲜诱惑之下，游戏机室开业后，将军的弟弟将它经营的风生水起，两个月左右就赚回了所有成本，接着又盘下了隔壁的一间空门面，一年多时间，就做成了现在的局面。
当初将军的大哥不愿意帮他，结果现在又找了过来，说是要一起干，投资五千块钱，利润三人平分。且不说钱多钱少，数目合不合理。关键是，这笔生意是将军和他弟弟两个人的，现在运转正常得很，根本就不需要外来的资金。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将军同意，他弟弟也不会干。
人家自家人碗里的一锅红烧肉，你一个外人，拿了瓶豆腐乳过来，凭什么凑一桌，说吃就吃。
但是，将军的大哥不听这些，这位菩萨已经习惯了横着走，他明确地给将军说，要不一起将生意做大，要不从今以后，恩断义绝。
就为了这件事情，将军的老大已经对将军起了很大的意见，而且，两人之间的龃龉还有越来越深的可能。
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矛盾。
最关键的矛盾是，现在社会上有一帮所谓“专家”的闲人，开始注意到了游戏室的所谓“危害”，就像是当初抵制西方电影，抵制四书五经；多年之后，抵制电脑，抵制因特网一样，号召全社会抵制“两室一厅”。
税收越来越重，他们旁边的中学也开始管得越来越严，每天到游戏室打自家孩子，与老板吵架的破事也越来越多，将军两兄弟渐渐觉得，这个生意不是个长久之计。
他们想要抓住最后的一段时间，再赚一把之后就转行。
他们看中了餐饮。
这一年多以来，在相对发达的我们市，市区范围内，大小饭馆就像是雨后春笋，不知不觉一夜之间就遍地开花，而且每一家的生意都还相当不错。
但是，将军那个市，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局面。除了有数几家装修、规格、服务都非常落后的私人餐馆之外，就只剩下国营大饭店。
将军想要抢在繁荣局面到来之前，率先占领市场，树立口碑。
这绝对是一个好想法，好念头。
唯一不好的是，当时，他们市，最大的一家私人餐馆的老板就是他的大哥。
这种时候，如果，他想要插手进去，就意味着他铁了心要和他大哥抢生意，就意味着，他铁了心要和他大哥翻脸。
游戏室，给，不甘心；不给，得罪了大哥，死路一条。
饭店，开，稳赚，得罪大哥，死路一条；不开，游戏室生意一旦开始走下坡，死路一条。
“哎，义色，老子真的是看不到前头有条路让我走了。”
说到这里，将军已经忧愁得不再像是将军。
听了上面的那些话，我已经明白，今天将军找我过来，并不是为了把酒言欢，而是有另外一层我们都心知肚明的因素在内。
我试探着问道：
“那你想要怎么办？”
将军半天没有说话，他显然也在思考着什么，很久很久之后，他才说：
“这些年，我帮他打江山，他而今家大业大，老子除了一个所谓的鸡巴名气之外，鸟毛都没有一根。我也不求别的，只想借着他的一点光，没得人找麻烦，过些好日子就要得哒。呵呵，真没有想到，这些年，竹篮打水一场空，结果最大的麻烦就是他找的。不给老子活路走，什么麻皮大哥不大哥，狗杂种！他做得出来，逼急了老子，要死卵朝天，绑着一起死，怕个鸡巴！老子屋里至少还有个老弟送爷娘上山。”
说到这里，将军的话稍微顿了一顿，看了看我，我避开了自己的目光，耳边听到将军的声音转柔，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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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确实是个很适合做生意的人，对于钱，他好像有着某种超乎常人的敏锐嗅觉。在我还根本不懂钱的作用时，他就已经替自己攒下了一份不算太大，在当时来说，却也绝对不小的家业。
用三台游戏机当本，只不过一年多时间，他已经在当地位于市中心的一所中学旁边，开了一家拥有十来台游戏机与几张台球桌的游戏机室。
将军那个市离我们市大概有三百多公里左右的距离，但是他们市地处大山深处，交通不便，经济也比我们市差很多。
每次，他要购买新的游戏机和配件时，都要跑到我们市里来进货。
昨天他又来了，并且提前通知了我，要我去市里和他见一面，聚一聚。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四点多钟，随便找个借口，向唐五请了假，我坐上最后一班车去了市区，在位于我们市南站批发市场旁的某个小旅社里，我找到了将军。
我身上带了八百多元钱，是一笔足够两个人花天酒地一晚上的数目。
自从认识将军之后，我已经去他那里找他玩了很多次，每次去，他都像是款待自家祖人一般，使尽浑身解数，惟恐不周。
所以，这次，他来了我们市，我要还他这个人情。
可奇怪的是，当我出现在将军面前那一刻，我发现将军虽然很高兴，但是他与我一贯所见，那种豪爽大方开朗的样子并不相同，对于这次相逢，他的兴趣好像并不太高，甚至可以说是心思重重。
我提出要请将军过河，到我们市中心最好的酒店去吃晚饭，他拒绝了，在他的坚持之下，我只得和他一同来到了靠近旅社的一家普通小饭馆。
在这家饭馆里，将军和我说了一段话。也就是这段话，为今时今日的我，奠定了根基。
“将军，这次，你过来进几台机子啊？”
“八台。”
“恭喜你啊，生意越做越大，发财哒。你还苦着个脸干什么啊？恨钱用不完啊？给我点咯，我正好一天到晚，口袋里面布贴布，穷得要死。”
将军低沉的心情着实让我有些扫兴。于是，一落座，我就试图谈点喜庆的事情，来冲淡这种尴尬的气氛。谁知道，我上面那句话刚一出口，将军就说出了一句平时绝对不会去说的话来。
当时，他本就阴云密布的脸色更是一沉，低下头长叹了一口气：
“哎，塞翁失马，祸福难料啊！”
就像那个时代里面绝大多数出来跑社会的流子一样，将军也没有读过多少书，从他口里吐出的通常都是粗鄙不堪的方言。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文绉绉的说出一句成语。
这种反常与他当时的肢体表现配合起来，给予了我一种莫名的心理压力。我的心头也跟着猛然一沉，问道：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将军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到底怎么了？有什么麻烦就说沙，信不过我啊？”
这时，老板刚好将第一盘菜端上了桌，将军加了一筷子，送入嘴里，然后再一口干掉了面前的那杯酒，也不抬头，看都没看我，说出了他当天的第二句成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兄弟。”
这下，我彻底意识到将军遇上了很大的麻烦，我不再试图将他玩乐的兴趣挑起来，端起酒瓶，给他空杯斟满之后，我举起杯，与他轻轻一碰，率先饮尽，看着他，道：
“你说。”
接下来，已经打开了话匣子的将军将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知了我。
当初，他弟弟小将军中学毕业之后，也不想再读书。于是，他和他弟弟一起商量着做点什么生意。最后，同样是天生生意精的小将军偶然在电视里面看到了大城市人玩游戏机的画面。于是，他向他哥提出可以在他们学校旁边租个门面，开游戏机室。
打流的人，都是左手拿钱，右手花，过了今天没明天。当时将军手头并没有太多钱，他找过他的大哥，想要借点钱，或者合伙一起干。他大哥不仅对于合作没有丝毫的兴趣，连钱都没有借半分。
最后没有办法之下，将军只能倾其所有，东挪西凑地搞定了门面与各种手续费之后，再买了可怜巴巴的三台机子，权当是帮弟弟一把，让他好歹有个营生，不至于像自己一样去打流。
没想到，那个年代的人，有几个玩过电子游戏啊，在这样的新鲜诱惑之下，游戏机室开业后，将军的弟弟将它经营的风生水起，两个月左右就赚回了所有成本，接着又盘下了隔壁的一间空门面，一年多时间，就做成了现在的局面。
当初将军的大哥不愿意帮他，结果现在又找了过来，说是要一起干，投资五千块钱，利润三人平分。且不说钱多钱少，数目合不合理。关键是，这笔生意是将军和他弟弟两个人的，现在运转正常得很，根本就不需要外来的资金。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是将军同意，他弟弟也不会干。
人家自家人碗里的一锅红烧肉，你一个外人，拿了瓶豆腐乳过来，凭什么凑一桌，说吃就吃。
但是，将军的大哥不听这些，这位菩萨已经习惯了横着走，他明确地给将军说，要不一起将生意做大，要不从今以后，恩断义绝。
就为了这件事情，将军的老大已经对将军起了很大的意见，而且，两人之间的龃龉还有越来越深的可能。
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矛盾。
最关键的矛盾是，现在社会上有一帮所谓“专家”的闲人，开始注意到了游戏室的所谓“危害”，就像是当初抵制西方电影，抵制四书五经；多年之后，抵制电脑，抵制因特网一样，号召全社会抵制“两室一厅”。
税收越来越重，他们旁边的中学也开始管得越来越严，每天到游戏室打自家孩子，与老板吵架的破事也越来越多，将军两兄弟渐渐觉得，这个生意不是个长久之计。
他们想要抓住最后的一段时间，再赚一把之后就转行。
他们看中了餐饮。
这一年多以来，在相对发达的我们市，市区范围内，大小饭馆就像是雨后春笋，不知不觉一夜之间就遍地开花，而且每一家的生意都还相当不错。
但是，将军那个市，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局面。除了有数几家装修、规格、服务都非常落后的私人餐馆之外，就只剩下国营大饭店。
将军想要抢在繁荣局面到来之前，率先占领市场，树立口碑。
这绝对是一个好想法，好念头。
唯一不好的是，当时，他们市，最大的一家私人餐馆的老板就是他的大哥。
这种时候，如果，他想要插手进去，就意味着他铁了心要和他大哥抢生意，就意味着，他铁了心要和他大哥翻脸。
游戏室，给，不甘心；不给，得罪了大哥，死路一条。
饭店，开，稳赚，得罪大哥，死路一条；不开，游戏室生意一旦开始走下坡，死路一条。
“哎，义色，老子真的是看不到前头有条路让我走了。”
说到这里，将军已经忧愁得不再像是将军。
听了上面的那些话，我已经明白，今天将军找我过来，并不是为了把酒言欢，而是有另外一层我们都心知肚明的因素在内。
我试探着问道：
“那你想要怎么办？”
将军半天没有说话，他显然也在思考着什么，很久很久之后，他才说：
“这些年，我帮他打江山，他而今家大业大，老子除了一个所谓的鸡巴名气之外，鸟毛都没有一根。我也不求别的，只想借着他的一点光，没得人找麻烦，过些好日子就要得哒。呵呵，真没有想到，这些年，竹篮打水一场空，结果最大的麻烦就是他找的。不给老子活路走，什么麻皮大哥不大哥，狗杂种！他做得出来，逼急了老子，要死卵朝天，绑着一起死，怕个鸡巴！老子屋里至少还有个老弟送爷娘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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