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浑辅国风投
蒲城河中府，已处于弥留状态的浑瑊，在饮下用自己方子调配好的药草后，慢慢地张开眼睛，恢复了些许气力，便对守在榻前的各个儿子浑练、浑镐、浑钜等说到：“朝中有人来乎？”
“朝中问父亲疾病的使者每月都要常例来数次，不过京中生变后，据传皇太子要遣送某巨珰中贵人来，重新当我们奉化军的监军。”
浑瑊苦笑着说：“这是必然的……我自年轻时就追随郭令公东征西讨，深知朝廷对掌军武人最为刻忌，郭令公为中书令二十年，画像早就登上凌烟阁，可何曾前去中书省决过一事？不过署名而已。国家有内忧外患时，让我们武人去抛头颅洒热血，一旦无警即刻废之，令公这辈子的起起落落难道还少吗？就这都可以称得上功高盖世而主不疑，其余如李光弼、仆固怀恩、李怀光辈的结局，唉，不说了。我的寿数也到此为止，昔日我为郭令公濯足，见其脚掌上多有黑子，便说我也有，但我的黑子就没令公那么多，所以令公得享高寿，而我浑日进不过中寿之人，如今已知大限将至。你们几个，待到我死后，绝不可拥军作乱，奉化军是忠于朝廷的，不管是宰堂推行行中书省，还是皇太子派中贵人来监军，一概不准拒之，否则你等便不是我浑瑊的子孙。”
“全听父亲的。”浑瑊数个儿子泣不成声。
然后浑瑊长叹口气：“不过那以后，你们便以服丧的名义退居乡里好啦，我这辈子侍玄、肃、代及上皇、大行皇帝五代，也算有些资历与功勋，不过亲生的你们几个，都碌碌无奇，强出头只会招来灭族之祸。倒是养子黄岑（高固），和曾经的绕帐虞侯郭小凤，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可他们全为高岳效力，是高岳的爪牙，皇太子现在不问，将来也是会追恨于我的，故而你们都识相些，退避回让，等到天下太平后，再出来谋个一官半职也不迟。”
言语未毕，屏风那边，奉化军判官卢纶和河中少尹杨思盛求见。
“朝廷中贵人俱文珍，领数十神威骑兵，已过了蒲津西关，即刻便至。”
听到这个，浑瑊非常惊讶，“为什么……”
卢纶见瞒不住，就索性吐露出来。
“高太师居然从长安城逃来这里，还是镇将黄岌开的关！”浑瑊惊得差点当即过世。
“太师须臾过境了，至于黄岌，他是汾阳王府女婿的女婿，虽不算显赫，不过想必皇太子也不敢对其如何。”
浑瑊愕然，随后就问卢纶：“汾阳王府令公诸多子孙，一面当外戚，一面又和高岳攀结，莫非……”
“个中真真假假，纶实不知，不过汾阳王府能长盛不衰，想必这也正是他们处事的过人处。”
“……令公是高寿，我就是中寿……汾阳王府处世过人，我咸宁王府处世也得有些中人之姿才对……唉，我也是没法子，我养子跟着太师反了，我绕帐虞侯现在是太师军中支柱，我麾下镇将如今又放了太师从河中过境，皇太子治不了他汾阳王府，还治不了我浑氏吗？允言啊，你为我的幕宾也这么多年，还屈就你为个判官，这样吧，你和我的四子五子，从河中跟着太师走，然后我的前三个儿子，继续留在这，准备为我治丧。”
“大将军，这！”卢纶没想到平素里最忠厚的浑瑊，居然在临死前还来了这么一手。
浑瑊摇着头说：“这是最稳当的，我五个儿子如都在河中，便有覆巢之忧，分开来后皇太子反倒不会对我如何……”随即浑瑊又召来少尹杨思盛近前，对他交待说，“俱文珍来后，府库里的钱帛一任他掌管，不要阻拦，明白吗？”
“晓得。”
如是，浑瑊才点点头，十分满意，然后平静地合上双眼。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身体变得轻捷起来，最后可以飞了，他穿过高山、荒原、雪域，往西飞度了不晓得几千里，最后从云雾中笔直坠落下去。
浩浩的湖水边，浑瑊摸摸脖子，看看有无摔伤，然后他伸直脖子，在湖水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却是位十来岁的少年，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他握住长槊，惊讶而欣喜地站起身来，看到：
雄武的鹰，盘旋在秋空之中，其下是一马平川的草野，远处湖水间，耸立着巍峨的壁垒，他的四面八方，都是唐军的骑兵，在跳跃着嘶鸣着，旌旗飞舞，几乎要遮蔽半个苍空，无不高呼“攻陷石堡城，夺了龙驹岛！”
“浑日进，还不快上马？这么小的孩子，上战场能叫人放心吗？你应该把乳母一并带来，好喂你奶水喝。”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招来了阵阵哄笑声，浑瑊大怒，飞身上马，他斗志昂扬，用不相称的身躯，夹着极长的马槊，纵马向着那湖边和山崖间的壁垒冲去，无数箭矢，穿过层云，向他的头顶呼啸飞来，可他却毫无畏惧，疾呼道：“今日我浑日进，便要立下跳荡大功，给你们瞧瞧！”
榻上，矮小的辅国大将军浑瑊，含笑永远离开了人世……
待到俱文珍骑着马，来到蒲城时，到处都是汹汹的奉化军士卒，有的披发哀哭，有的则叫嚣奔跑，甚至不少士卒已开始在坊里劫掠起来，俱文珍望到蒲城的城头，悬挂起白幡来，又听到士卒们都在口口相传：“大将军薨矣。”便对旁侧的宦官丁文雅喊到，不可让奉化军乱，我等即刻冲入军府，代表皇太子接过旌节，占据库藏，安抚众兵，使其为我所用。
“那寻索高太师……”
俱文珍用马鞭遥指东侧，对韦皋的麾下向玦说到，你领一百骑，即刻往那里奔去，遇到奉化军士卒就打听，定要找到高岳的踪迹。
可他不知道的是：
高岳此刻，就在蒲城东十里处的普救寺。
“大将军薨，我等鼓噪，要求赏赐！”到处都是这样的喊声，伴随着乱兵跑来跑去的身影，蒲城下的街坊已有数处冒出火来，夹杂着百姓的哭喊。
普救寺的客舍中，高岳坐在树下，十分持重，身边的人都在喂马。
轩廊处，一位盛装的老妇，则紧张万分，在僧人的劝说下，正叫许多仆役往骡子和驴子上装行李家资，并不时用余光，向高岳投来乞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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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问父亲疾病的使者每月都要常例来数次，不过京中生变后，据传皇太子要遣送某巨珰中贵人来，重新当我们奉化军的监军。”
浑瑊苦笑着说：“这是必然的……我自年轻时就追随郭令公东征西讨，深知朝廷对掌军武人最为刻忌，郭令公为中书令二十年，画像早就登上凌烟阁，可何曾前去中书省决过一事？不过署名而已。国家有内忧外患时，让我们武人去抛头颅洒热血，一旦无警即刻废之，令公这辈子的起起落落难道还少吗？就这都可以称得上功高盖世而主不疑，其余如李光弼、仆固怀恩、李怀光辈的结局，唉，不说了。我的寿数也到此为止，昔日我为郭令公濯足，见其脚掌上多有黑子，便说我也有，但我的黑子就没令公那么多，所以令公得享高寿，而我浑日进不过中寿之人，如今已知大限将至。你们几个，待到我死后，绝不可拥军作乱，奉化军是忠于朝廷的，不管是宰堂推行行中书省，还是皇太子派中贵人来监军，一概不准拒之，否则你等便不是我浑瑊的子孙。”
“全听父亲的。”浑瑊数个儿子泣不成声。
然后浑瑊长叹口气：“不过那以后，你们便以服丧的名义退居乡里好啦，我这辈子侍玄、肃、代及上皇、大行皇帝五代，也算有些资历与功勋，不过亲生的你们几个，都碌碌无奇，强出头只会招来灭族之祸。倒是养子黄岑（高固），和曾经的绕帐虞侯郭小凤，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可他们全为高岳效力，是高岳的爪牙，皇太子现在不问，将来也是会追恨于我的，故而你们都识相些，退避回让，等到天下太平后，再出来谋个一官半职也不迟。”
言语未毕，屏风那边，奉化军判官卢纶和河中少尹杨思盛求见。
“朝廷中贵人俱文珍，领数十神威骑兵，已过了蒲津西关，即刻便至。”
听到这个，浑瑊非常惊讶，“为什么……”
卢纶见瞒不住，就索性吐露出来。
“高太师居然从长安城逃来这里，还是镇将黄岌开的关！”浑瑊惊得差点当即过世。
“太师须臾过境了，至于黄岌，他是汾阳王府女婿的女婿，虽不算显赫，不过想必皇太子也不敢对其如何。”
浑瑊愕然，随后就问卢纶：“汾阳王府令公诸多子孙，一面当外戚，一面又和高岳攀结，莫非……”
“个中真真假假，纶实不知，不过汾阳王府能长盛不衰，想必这也正是他们处事的过人处。”
“……令公是高寿，我就是中寿……汾阳王府处世过人，我咸宁王府处世也得有些中人之姿才对……唉，我也是没法子，我养子跟着太师反了，我绕帐虞侯现在是太师军中支柱，我麾下镇将如今又放了太师从河中过境，皇太子治不了他汾阳王府，还治不了我浑氏吗？允言啊，你为我的幕宾也这么多年，还屈就你为个判官，这样吧，你和我的四子五子，从河中跟着太师走，然后我的前三个儿子，继续留在这，准备为我治丧。”
“大将军，这！”卢纶没想到平素里最忠厚的浑瑊，居然在临死前还来了这么一手。
浑瑊摇着头说：“这是最稳当的，我五个儿子如都在河中，便有覆巢之忧，分开来后皇太子反倒不会对我如何……”随即浑瑊又召来少尹杨思盛近前，对他交待说，“俱文珍来后，府库里的钱帛一任他掌管，不要阻拦，明白吗？”
“晓得。”
如是，浑瑊才点点头，十分满意，然后平静地合上双眼。
恍惚间，他觉得自己身体变得轻捷起来，最后可以飞了，他穿过高山、荒原、雪域，往西飞度了不晓得几千里，最后从云雾中笔直坠落下去。
浩浩的湖水边，浑瑊摸摸脖子，看看有无摔伤，然后他伸直脖子，在湖水的倒影里，看到自己的模样，却是位十来岁的少年，浑身仿佛有使不完的气力，他握住长槊，惊讶而欣喜地站起身来，看到：
雄武的鹰，盘旋在秋空之中，其下是一马平川的草野，远处湖水间，耸立着巍峨的壁垒，他的四面八方，都是唐军的骑兵，在跳跃着嘶鸣着，旌旗飞舞，几乎要遮蔽半个苍空，无不高呼“攻陷石堡城，夺了龙驹岛！”
“浑日进，还不快上马？这么小的孩子，上战场能叫人放心吗？你应该把乳母一并带来，好喂你奶水喝。”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招来了阵阵哄笑声，浑瑊大怒，飞身上马，他斗志昂扬，用不相称的身躯，夹着极长的马槊，纵马向着那湖边和山崖间的壁垒冲去，无数箭矢，穿过层云，向他的头顶呼啸飞来，可他却毫无畏惧，疾呼道：“今日我浑日进，便要立下跳荡大功，给你们瞧瞧！”
榻上，矮小的辅国大将军浑瑊，含笑永远离开了人世……
待到俱文珍骑着马，来到蒲城时，到处都是汹汹的奉化军士卒，有的披发哀哭，有的则叫嚣奔跑，甚至不少士卒已开始在坊里劫掠起来，俱文珍望到蒲城的城头，悬挂起白幡来，又听到士卒们都在口口相传：“大将军薨矣。”便对旁侧的宦官丁文雅喊到，不可让奉化军乱，我等即刻冲入军府，代表皇太子接过旌节，占据库藏，安抚众兵，使其为我所用。
“那寻索高太师……”
俱文珍用马鞭遥指东侧，对韦皋的麾下向玦说到，你领一百骑，即刻往那里奔去，遇到奉化军士卒就打听，定要找到高岳的踪迹。
可他不知道的是：
高岳此刻，就在蒲城东十里处的普救寺。
“大将军薨，我等鼓噪，要求赏赐！”到处都是这样的喊声，伴随着乱兵跑来跑去的身影，蒲城下的街坊已有数处冒出火来，夹杂着百姓的哭喊。
普救寺的客舍中，高岳坐在树下，十分持重，身边的人都在喂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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